8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会议指出，我国制造业规模居全球首位，是全世界唯一拥有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要充分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和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以夯实产业基础能力为根本，以自主可控、安全高效为目标，以企业和企业家为主体，以政策协同为保障，坚持应用牵引、问题导向，坚持政府引导和市场机制相结合，坚持独立自主和开放合作相促进，打好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的攻坚战。
制造业是一个国家长期经济增长的脊梁，是拥有强大经济实力的重要体现，是扩大国际贸易和增强国际竞争力的根基，也是实现国家工业化和现代化并向信息化社会迈进的重要保障。近年来，美国、德国、日本、英国等制造业强国纷纷发布新的工业规划，实施“再工业化”战略，持续加大推动本国制造业发展，希望抓住产业变革的窗口机会。而对我国来说，面对国内外形势的变化，原有资源推动型或投资推动型经济发展模式遇到很大挑战，与之相匹配的被动嵌入全球价值链的制造生产模式也难以为继。那么，刚刚召开的中央财经委员会会议对于中国制造业实现突围、迈向更高质量发展，传递出哪些重要信号？
制造业构成我国经济结构转型的基础
制造业的发展是我国经济结构转型的基础。从各国工业化的进程看，在经济发展演进过程中，制造业先于服务业发展，经济体系中的制度安排、基础设施等大部分是基于制造业特点和需求建立的，制造企业在提供服务的过程中，面临组织文化、技术能力等一系列挑战，制造企业竞争力越强，组织资源能力越强，企业的服务产出效率越高。同时，企业产出技术受到整个经济体制的影响，一个经济体中服务部门的产出效率也会影响制造部门的服务产出效率。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我国正在经历并且还将在相当长时间内面对经济结构转型的问题，制造业的不断发展构成了经济结构转型的基础。
制造业发展有显著就业乘数效应。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在全球制造业增加值所占份额仅为2.7%，2000年后急剧增加，到2016年占到1/4以上，同期制造业的就业人数从4千多万人增加到8千多万人，其中除了制造业部门直接吸收劳动力以外，制造业部门还可以通过各种渠道为其他部门提供就业机会。制造业劳动力需求的增加会提高工资，更高的收入又带动了餐饮、医疗等区域性服务业方面的支出，为当地服务业带来了新的就业机会。研究表明，制造业每创造10个工作岗位，就会产生4个新的工作岗位，当然乘数效应的大小因不同行业不同区域不同发展阶段而异，如技术密集性制造业就业乘数效应更高，会促进更多批发零售餐饮等行业的就业。
制造业是新创企业、服务业产生与成长的根基。生产力的提高来自于两种机制，一是现有企业的内部重组和业绩改善，二是优秀企业取代低效率的现有企业。经济增长的动力源泉来自于市场竞争，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制造业，新创制造业企业将无从产生。服务业也是如此，服务业在发达国家的经济结构中占很大比重，但这是以各国发达的制造业为支撑才得以实现的。而发达国家提出的知识经济，也是以各国拥有强大的制造业基础为后盾的。比如美国提出的网络经济，正是因为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电子信息产品制造业。
全球产业价值链重构呈现哪些特征
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不是在封闭环境下进行的，因此，要实现转型升级，必须关注全球产业价值链的变化。过去十年，全球产业价值链在全球贸易关系紧张的背景下出现了关键性改变。
（1）全球价值链贸易密度在降低，中国和其它新兴经济体正逐步增加自己生产产品的消费。
贸易密度指的是出口占产出的比率，在过去十年中，各产品的跨境流动在减少，从原来的28.1%降低到22.5%，贸易增长的速度在减慢。在我国进入世贸组织的前十年，全球贸易增长速度比人均GDP增长速度快2倍，但自2010年起，速度只比GDP增长速度快1.1倍。这说明越来越多的新兴国家随着本国人均收入的增长，本土消费量和消费水平在增加，他们消费了更多自己生产的产品。终端市场的转移为中国企业带来了宝贵的机遇，能够在全球价值链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可以致力于开发面向中国国内市场和其他新兴市场的设计和品牌。
（2）全球产业价值链中，服务贸易的增加值在增长，服务贸易变得比商品贸易更有价值。
在过去十年中，服务业贸易增长速度加快，知识产权、电信、IT等行业的增长更是产品行业的2到3倍。尽管传统贸易统计中服务业被严重忽视，但服务业贸易创造了产品贸易中的1/3增加值，研发、工程、销售、市场、金融和人力资源等都可能形成产品走向市场，产品贸易和服务贸易中间的界线越来越模糊。在出口前，研发等高端服务要素投入较高的企业将拥有更强的吸收能力；在出口后，企业能够有效地识别和学习国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从而获得更加优质的企业出口表现。制造业的服务化变得越来越重要。
（3）全球价值链的知识密集程度越来越高，传统的微笑曲线变得越来越陡峭，不同环节之间的附加值鸿沟在加大。
研发、品牌、软件、知识产权等无形资产在全球产业价值链中所占价值在增加，传统的微笑曲线变得越来越陡峭，不同环节之间的附加值鸿沟在加大，价值创造正在向两端转移：一是转向上游活动，如研发和研发设计；一是转向下游活动，如营销和售后服务。根据世界投入产出表，劳动密集型产品制造业从2005年的55％降至2017年的43％，这一方面是因为发展中国家工资上涨，一方面是因为自动化和人工智能使用的趋势，由此，劳动密集型制造业转变为资本密集型制造业。而全球价值链上无形资产所占附加值从原来的5%左右增加到13%，各制造业对研发和无形资产日益重视，这种转变对发展中国家制造业参与全球价值链模式提出新的要求。
中国制造业如何实现高质量发展
随着贸易全球化和生产分工专业化，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参与垂直分工体系，全球的价值链逐步形成并不断深化，但发达国家仍然占据价值链高端。尽管“中国制造”从规模上讲在全球具有重要影响，但由于生产性服务业发展滞后造成的研发技术瓶颈、缺乏专业化高端定制和关键战略资源的整合，导致我国制造业被锁定在价值链的中低端。
在全球价值链发生演变的背景下，对政府和企业而言，制造业的发展策略应针对性地做出相应调整，从更长远的角度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提供新动能。
（1）拓展本土和发展中国家市场资源，寻求国内外市场的再平衡。
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利用中国比较优势形成区域分工体系，实现在某些行业产业价值链的主导能力，同时，减少国内交易成本，发挥本土市场资源。OECD研究表明，新兴市场国家到2025年消费将占全球制造业产品的2/3，会比较集中地体现在汽车、建筑、机械、奢侈品等领域，如中国占全球1/3的奢侈品消费，40%纺织品消费，每年在中国卖掉的汽车比全欧洲还要高40%。麦肯锡研究报告表明，至2030年，发展中国家将会占全球产品消费的一半以上。
事实上，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为发达国家提供了巨大的市场，1995年发达经济体仅向中国出口3%的产品，2017年这个数据增长为12%。当然，在其它发展中国家也有相应的增长。德国、美国、日本等国家所生产汽车有近一半的销量发生在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亚太发展中国家消费者已经是发达国家跨国公司必争的消费对象，这些新兴国家会通过产品、服务、金融、人力、数据等资源深度嵌入到全球产业价值链中，这对中国制造业而言也是巨大的机遇。
（2）通过服务化捕获更多的增加值。
不管是软件设计、知识产权还是销售，制造业中的价值越来越多地来自于服务，由此使得销售周期减少，边际收益增加，而与消费者更多的互动也可以带来更好的设计理念。商业模式从销售产品转向提供服务，或者从卖软件转为数据分析，通过深入洞见客户需求，提供基于服务的产品。
（3）提高我国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垂直整合度。
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国发展出了较完善的本地价值链和垂直整合的行业格局，与此同时，本土企业有能力不断进军新的细分市场。中国在新建先进工业产能的同时，也在稳步推进工业现代化进程，淘汰老旧工厂，建设具有先进技术的新工厂。这是我国制造业进一步高质量发展的基础。
原先，受益于低工资水平，使得追求高效率和低成本的公司将其工厂向东南亚以及该地区的新兴经济体迁移，如中国、印度和泰国。然而在中国要素禀赋结构发生变化之时，德国、美国等发达国家都开始了制造业复兴之路，双重压力下，我国制造业将不能单纯依靠低工资战略来克服。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成为我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必由之路。
在这方面，国外早有先例。二战结束后到20世纪70年代，德国作为欧洲主要的制造业强国，大量生产各类工业制成品。20世纪80年代，德国的制造业面临着新的挑战，因为在这一时期，以中国为代表的亚洲劳动力成本低的优势明显，而日本、韩国的产品质量优良、性能出众，德国制造业与之相比，并不具有性能和价格方面的优势。于是德国根据自己在技术方面领先的优势调整了制造业的产业结构，通过制定产业政策巩固研发能力，得以在耐用资本品的生产上达到世界领先水平，如机械产品、大型医疗设备、电机和电气产品等产业，与此同时，放弃了一些自己缺乏竞争优势的制造产业，如家用消费电子产品、纺织品等。可以看出来，为适应国内外条件的变化，德国制造业在200余年的发展历程中，其结构一直在发生着变化，但始终不变的是打造竞争优势。
（4）持续鼓励技术密集型新创企业的创立与成长。
每个新创企业代表着一个额外的竞争者进入市场，高水平的初创企业作为竞争对手会威胁现有企业的主导地位，从企业管理角度来讲，对已建立企业的创业家或管理者或多或少会带来竞争压力，从而倒逼已有企业提升商业绩效；从产出市场来讲，市场竞争强度与经济绩效之间存在正相关，因而也会通过技术改进等提升产品质量；从投入要素来讲，新创企业需要资源，并为劳动力和土地资源等投入创造产生额外需求，这种额外需求会对已有企业的盈利能力构成威胁，为保持盈利能力，企业必须通过提高生产力弥补更高的投入成本。由此，新创企业通过以上三种竞争机制带来额外行业经营绩效的提升，从而促进所在区域的经济增长。
（作者为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