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大建:我不是大师,我是一位惬意的教授
发布时间:09-15-14

        编者按:诸大建,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博导,同济大学公共管理系主任、同济大学可持续发展与管理研究所所长、同济大学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管理学组专家、上海市政府决策咨询特聘专家,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全球议程理事会专家、美国哈佛大学和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高级研究学者,2010年曾应邀为中央政治局的集体学习进行过讲解,而这些都还只是他众多工作的一部分。

深厚的学术功底,深入浅出的教学,独具魅力的人格,让EMBA中心的师生称赞他为——“大师”。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禁让人产生距离感。但当真正与诸教授见面时,才发现他是如此平易近人。整个专访过程,他开放睿智的思路,从容儒雅的谈吐,对晚辈的谦和指引,都仿若春风拂面。虽然在他眼中,自己“并不算大师,更多的是一位惬意的教授”,但正是如此,才让笔者更加理解与赞同了大家对他的评价。

  

整个访谈主要围绕三个话题,故原文分为“谈做教授”、“谈企业社会责任和做学者咨询”、“谈读书做人”三部分。都不短,但无论您是老师或是学生,无论您是经验丰富的企业家或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相信这篇专访都能给您一些启发。

 

谈做教授

 

同济大学EMBA:您提到,学者要有“四栖生活”,包括教学、研究、社会服务、国际学术四个方面嘛,那您最喜欢其中哪一种生活呢?

诸大建: 我最喜欢的?我倒觉得这四个东西是没有办法分割开来的。有人说,这里面要分出教学最重要,或者研究最重要。我不觉得是这样。对大学教授而言,两者当中有一个方面缺陷,就会影响另外一个方面。

    比如说最近报道中有一个热门的话题,清华有一个老师,教学上口碑很好,因为缺少研究成果,被转到行政岗位上了。大家对此各说己见,报社也让我发表意见。我一直认为,你跟中学生讲课,讲一点现成的知识,这个知识可能是很长时间不变的。但是做大学里面的老师,如果你自己不做研究,你很难把最前沿的东西讲给学生听,讲课是讲不深的。所以有人问我,能不能支撑那些不搞研究的老师,我实际上认为是不大行的。我一直记得有关哈佛的一段故事,美国当年学德国搞研究型大学,哈佛是有抵触的,坚持英国早期的教学型大学模式,后来发现只有知识传播没有知识生产的大学是不行的,于是迅速赶上去,现在成为了研究型大学的翘楚。

    当然,教学与研究要并举和相互促进,并不是要忽视教学的重要性。我自己对教学包括对本科生讲学,一直很感兴趣,认为经常可以从中发现新的有研究性的话题。对毕业进来的新教师,我都是说,第一年你要把讲课讲好,这是你的吃饭本领,应该把它一气拿下来。但这并不是说你当一个老师,只讲完课就行了。随后就需要转入研究,然后进入研究与教学相互促进的发展阶段。

  

同济大学EMBA:您强调了大学教育者应该教研结合。那我想再问问您,在您心目中,怎样才算是一个好的大学教授?

诸大建:就我个人而言,不仅认为教学和研究都重要,而且强调好的教授应该是四栖学术动物。我有一篇小文章发在去年的《解放日报》上(2013年9月2日),题目就是《有竞争力的教授是“四栖动物”》。我讲一个好的教授必须四个方面都能管,这是一个系统性的事情。实际上我有四句话:教学要镇得住课堂,科研要上得了杂志,咨询要hold得住领导,国际会议要做得了报告。或者教学有抬头率,研究有引用率,咨询有需求率,国际交流有邀请率,大学教授的影响力有这几个率就可以证明了。当然这只对自己而言,不要求适用他人。

 

同济大学EMBA:您总能够把一些很混沌的东西,抓出主心骨来,表达的很有条理。

诸大建:当老师一个基本功就是你要能够把问题讲清楚,特别是在短暂的时间里把问题讲清楚。搞管理的人,经常喜欢说要有电梯间时间的本领。就是说,坐电梯最多几分钟就到了,如果你在一楼进来,难得在电梯里碰到老板,好,你正好有机会,能不能在坐电梯这个时间把问题讲给他听,他一看很重要,就记在心里甚至马上有所决定了,这就叫做电梯间的时间。当老师也要有这种本领,你要能够三言两语抓住要害,能够很清楚的讲给人家听。把问题讲明白,讲得人家听得懂。这是一个考验,考验你当大学老师的本领。说句玩笑话,大学教授不能不是口腔运动的高手。

 

同济大学EMBA:对于大学老师来说,这就要求学术的深入浅出,要做到这一点的话,肯定要大量的积累。

诸大建:对,这实际上是自己对问题要想通。如果你自己都没有想通,你就只能浅入深出,而不是深入浅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弯弯绕绕,绕了半天都讲不清楚。当然,可以分出深入深出、浅入浅出、浅入深出、深入浅出等四种情况。深入浅出的道理是蛮深刻的,就是要学会不管外行人和内行人,都能够从你这边感觉听起来有味道。你不用怕外行,外行他很浅显,你讲深的东西,能够让他听得懂吗?另外要强调有教无类,上课或者作报告,可能碰到有些人知识面很厚,有些人知识面很薄。要让知识面很深很浅的人都感到从你这里面能够得到启发,这样上课就行了。所以教学是一门艺术。

 

同济大学EMBA:从同济EMBA一开课,您就开始给我们的学员上课,那您觉得,EMBA学生的教学跟其他学生的区别是什么?

诸大建:我感觉读EMBA的学生,他们很要听一些跟宏观形势和大局变化有关的东西。所以我一直讲跟MBA要有一点区别。MBA的对象是只有三年工作经历的下层管理人员,重点是学一点基本的管理理论与方法,企业内部导向为主。EMBA,要求至少有8年以上的管理经历,大多数是企业或者组织的高管。高管应该假定对一般的管理实务已有很多了解,他可以委派中下层人去搞基层的管理,他自己是要看大思路的。所以我倒觉得,给EMBA上课,一定要分析我们的对象,针对他们的需求,提供有宏观政策意义的信息。

我给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都上课。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教学上首先要将他们分成两类:一类是学术类的(所谓Academic),一类是专业类的(所谓Professional)。学术类的,就是我们全日制学习的,包括本科、硕士、博士,应该多给他们讲讲基础,原理性的、方法性的东西很重要,尽管也要结合实际。对MBA、EMBA、MPA等应该多讲讲实务,主要是用理论与方法去解决问题,是问题导向的。但是我们有一些老师可能没有掌握这个区别,或者没有功夫去进行区别,跟专业类的学生也满堂灌地讲教科书,这是很乏味的,也是很失败的。

 

同济大学EMBA:那我想再请问您一下,您觉得我们同济EMBA所培养出来的企业管理者和领导者,他们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战略眼光和素养呢?

诸大建: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应该说好的管理学院,都要兼顾一般与特殊。不能只有一般没有特殊,也不能只有特殊没有一般。EMBA应该有 general的一面,从这个角度,我觉得学校跟学校之间不能相差太多,就是说大家都是EMBA,大家都是针对有八年管理经验的人开设的高级管理项目。这个不管同济、复旦、交大,都应该是一样的。至于special的一面,如果同济要有一点不一样,主要是在特长领域上,同济EMBA可以更多强调与中国城市发展有关的一些管理领域,包括工程管理、服务管理、城市管理、金融工程管理等等,这跟我们的专业背景,跟我们教授的背景,可以结合起来。

 

同济大学EMBA:您研究可持续发展,同济有“可持续发展大学”的概念,我借用了一下。您觉得如果我们EMBA项目,要做一个“可持续发展的EMBA,有一些什么样的建议?

诸大建:这个问题好。可持续发展大学是指,一个大学要变成一个关注社会的有责任的大学,而不能不问知识生产、传播、应用的方向。同济管理要打特色牌,除了主攻领域不同,更重要的是把可持续发展作为我们管理教育的特色。我们参加国际上EQUIS、AMBA的评估,打了可持续发展管理教育的牌,人家老外专家来听,说这个好。现在国内管理学院在这方面,实际上没有系统的思考。但是在国际上已经有发展趋势。例如美国多年来已经对商学院以及EMBA等项目,有基于可持续发展的评估,打这个牌子很好的学校是哪些,都有排行榜的。我前面跟你讲的,最近出的《造福人类的管理教育》一书,就是国际上强调面向可持续发展的管理教育的集大成之作。在国内没有太大动静和动力的情况下。同济如果能够把可持续发展进一步渗透到管理学院的教学、研究、社会服务、国际交流以及学院物质建设中去,渗透到具体的教学项目中去,例如搞可持续发展导向的EMBA项目,肯定有好的前景。

 

谈企业社会责任和做学者咨询

同济大学EMBA:对的。另外,我想问个稍微大点儿的问题,涉及您研究领域的,您觉得现在中国企业他们要推行这种可持续发展的策略,承担起他自己的社会责任,他们现在最大的阻碍有哪些?

诸大建:这个问题大了,可能要分开来讲。中国境内的企业实际上要分成两类或者三类:一类是国企,一类是民企,一类是外企或者是合资企业。这三类企业,它们的可持续发展或者企业社会责任是不一样,因为背景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国有企业,国资委对国企都有企业社会责任的规定,如果国有企业是上市公司的话,从08年开始,都要求公布企业社会责任报告。国企搞企业社会责任这种事情,政府动员的比较多一点,然后拼命在报纸上宣传,这就是他的企业社会责任。他的问题是什么?国家指令性的事干了不少,比如说汶川地震来了,都有下任务的,你要对灾区做点捐献工作。然而真正为市场性的利益相关者干的事情却不多,比如说他是上市公司,但是经常不给股东分红。所以他的责任经常是向政府负责任而不是所有利益相关者负责任,这就是他的问题。

    民企方面,有的企业现在搞企业社会责任,很多情况下是做一些漂白的工作,因为第一桶金的获得可能路子不一定正,现在拼命做社会责任,是要做一点补偿性的事情。还有的民企则是把做慈善混同于做企业社会责任。比如说陈光标,他到处捐钱,跑到贵州捐钱,跑到台湾捐钱,最近还跑到美国去了。当然他把钱拿出来总是好事,但是这不能认为是企业社会责任。企业社会责任是什么?企业社会责任是通过做更多的好事把企业主营业务做好。这两个东西要合在一起的。哈佛波特最近几年来强调企业可持续发展是要创造共享价值。即使做做慈善,也是为企业的。

外企,看起来很讲企业社会责任,但是也有很大问题。跨国公司到中国到上海,经常搞双重标准。他本来在西方是有一套企业社会责任的,但是到中国后却降低了他的企业社会责任。上海福喜就是最新的大事件。

 

同济大学EMBA:我看了您推荐给学员的书,叫做《可持续发展实践指南》,发现大众在提到企业社会责任的时候,很多时候并没有把它跟企业的发展战略结合在一起。

诸大建:国内不少企业家,不太知道国际上这方面的动态是什么。其实,企业社会责任或者更进一步的可持续性企业这些东西,对我们EMBA学生是非常重要的课程。但是恰恰在中国现有的EMBA课程里面,这是边缘化的。

现在有关CSR(Corporate-Social-Responsibility,即企业社会责任)的舆论有点走邪路了。几年前我参加《21世纪经济报道》组织的企业社会责任研讨,就强调企业社会责任首先是为企业自己的,不是要你去拯救社会,而是要你拯救自己,得到很多专家和企业家的认同。

我们现在宣传CSR是要拯救社会,像陈光标那样搞捐款,但是不知道他的企业搞得怎么样,钱是如何来的。反过来,王石在汶川地震的时候,就要求他的员工捐钱不要超过十元还是二十元,我忘记具体数字了,多了不能捐。然后王石被社会大骂了一通,说他没有社会责任。其实从企业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想,王石恰恰是尽到责任了,因为这个钱是股东的钱,是员工的钱,是利益相关者相干的,你能随便就这么干吗?

    什么是企业社会责任?这是有战略意义的管理技能,而不是简单的伦理问题。从管理的角度讨论企业社会责任,是要经过企业董事会认真讨论的。例如我捐了一笔钱,我要计算它的投入产出,我要看它的效益怎么样。同样捐钱,福建曹德旺捐给红十字会多少钱,就提出要求管理费只能收多少,要求多少天里下到所捐助的目标群体。他就懂得这不是简单的开一张支票,不是上上报纸吸引眼球,而是一种更高要求的管理。

   

同济大学EMBA:我是觉得社会普遍把“企业社会责任”和“社会责任”这两个词的概念含混起来,然后又缺乏声音去肃清。

诸大建:对。我们国内EMBA课程有关企业社会责任的课程,叫做“商业伦理和企业社会责任”。然后找一些搞哲学的人脱离经济效益讲一点简单的伦理道德。国际上讲的企业社会责任,要求企业首先要尽到经济责任,然后更好的有善举的去赚钱。如果你不赚钱,把那个钱洒出去,是支撑不下去的。当然,企业社会责任的概念已经老了,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用可持续性企业来替代企业社会责任概念。我在《哈佛商业评论》杂志今年第六期发过一篇短评《企业可持续发展比CSR有吸引力》,对此做过基本的讨论,有兴趣的人可以从中进一步了解我的观点。

 

同济大学EMBA:我看您微博,知道您经常为政府献计献策。但作为一个独立的学者与政府其实要保持一定距离的。您是怎么处理这种从事管理咨询的所要处理的关系的?

诸大建: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处理跟政府的关系与处理跟企业的关系一样,经常有两种极端我是反对的。一种是,政府弄出一个事情,然后找学者为他唱唱赞歌,有的学者就当这种唱赞歌的角色。另外一种是,学者自以为清高,凡是政府说出来的话,都不同意,为反而反。这都不是学者参加政策咨询应该有的态度。帮政府做咨询,就像做企业的独立董事一样。请你当独立董事,我的目的是让这个公司干得更好一点更长命一点。你可以说正确的、说对的,让它更好一点;也可以说中肯的建设性批评的话,让它更好一点。两种话都要说,但是说的时候,你都是站在中性、独立的角度去说,而不是看眼色行事。我当政府的咨询专家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政府觉得我能够说出一点自己的思考,好像他们对我一直是蛮欢迎的

做政策咨询或管理咨询,你不光是批评的,你是建设性的。你说这个不好,那么什么是好。跟政府提建议,关键是要有一个学者的深度思考和长远思考。因为政府本身在做政策,他们对具体怎么做很清楚,他们的问题常常是没有Why,没有需要花时间的机理性分析,在此基础上提出有长远性和战略性的建议。如果我们学者也只会简单地谈How,那你这个学者,他们不会听你的,你讲不过他。好比给企业家讲管理,企业实务面上的事情他们比你老师懂得多。你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做一点分析,像医生做诊断一样,这个病因是什么,治本性的东西是什么。如果你能够谈出这个东西来,那么政府就会听进去了。搞管理都是这样的,教授搞管理,在How问题上面,你没有优势的。EMBA学生知道不少How,他八年经历都比你丰富得多。

 

同济大学EMBA:我突然感到,您好像对当大学教授有一种很享受的感觉。

诸大建:这话我认同。我一直认为中国社会的健康发展需要有三种独立的阶层甚至精英,即政治精英、经济精英、思想精英。当大学教授,就是要当教学、研究、社会服务、国际交流四栖生活的思想精英,同时也享受不同于前两者的四个自由。一是思想自由,说话的自由度比当官做老板好得多;二是时间自由,寒暑两个假期是最底线的红利;三是关系自由,地位有尊严,很少科层制的约束;四是财务自由,只要不是太财迷,靠本事过滋润生活是办得到的。我每年写一本学术日记,今年即将由同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学术日记叫《教授的快乐》,对此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你感兴趣的话,出版后可以送你一本提供意见和讨论。

 

谈读书做人

 

同济大学EMBA:从您的微博里了解到您特别爱读书,您提到读书有三个区域,舒适区、压力区、恐慌区,我就很好奇,哪些书是您恐慌区的书?

诸大建:一点都不熟悉的领域,就是你的恐慌区。读书,像一个甜甜圈一样,也有三个圈层。最当中属于我的看家本领和根据地,中间圈属于我的游击区,最外层属于生疏的地区。如果读书老是读看家本领的地方,那我就没有宽度上的长进。压力区是游击区,我会选择性地不断做大,很多部分与研究有关。至于那些外边界最大的地方,就是可能每个人都有的很生疏的地方。很生疏的地方,有一些东西根据兴趣,可能会拓展一点。但是这个跟做研究是两回事。研究的领域,肯定有总量控制,不是可以无限扩展下去的。但是业余爱好和兴趣,喝喝茶时、发发呆看的书,那可以更多一点。

 

同济大学EMBA:然后您还提到每天都要读书、读路、读人。读路和读人,是怎样的读法?

诸大建:读人,比如说今天接受你的采访,与你交谈不就是认识一个人吗。要把每个人当作一本书来看,而且每一个人都是一本大书,特别是对于有故事的人。所以如果各种各样的人你跟他聊聊,就会跟读书一样愉快,有收获。不管是熟人、朋友、同学还是陌生人,你每天总归会至少碰到一个人。如果你不是什么排斥的,而是带着好奇心去观察,那么读人,跟读书一样,可以读出不少体会来。

 

同济大学EMBA:那读路?

诸大建:狭义地说,我喜欢走路,已经有了10多年从家里到学校来回走路的名声了。比如从家里走到现在的办公室,走过几条马路,有一些是安静的,有一些是喧闹的,可以看到一些潜移默化的我们这个城市和街区的变化。当然我讲的读路是广义的,比如说国内开会到一个城市,出国开会到一个城市,我喜欢穿街小巷,自己去走一走、摸一摸,你马上对城市里的情况有一种总体的直接感知了。每到一个城市特别是国外城市,我总有一个吃住行学游的“五个一”目标,吃一顿本土化的饭,看一看房价,坐一次公共交通,逛一逛书店或者去一所大学,去一个人家不去的非旅游性的地方。对我来说,这个“三读”其实就是“三个万”的道理,即在中国人所谓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外,我再加上一个“识万个人”。当然三个万只是比喻,如果我一辈子里面,能够系统地总结,100本经典书,100个有故事的人,一百座不同类型的城市,基本上就达到“三读”的目标了。

 

同济大学EMBA:另外,我还想问您,您平时肯定是特别忙的。

诸大建:不忙。人家问我忙不忙,我最愿意说的就是不忙。

 

同济大学EMBA:这就是我想问的,要保持有条不紊的生活,您做时间管理的经验是怎么样的呢?

诸大建: 你微博上面可以查,我写过不少这方面的感受。你知道管理学上有一个二八定律,我们经常讲的,就是说所有的东西,80%的产出很大程度上是由20%的资源换来的。组织管理里面有一个金字塔规律,即金字塔尖上的人干了80%的活,80%的人实际上干了20%的活。

用到自己身上也是一样,我们每天都有轻重缓急的事情。我就用比如说20%的时间,把那些具有80%分量和重要性的事情干完。把这些事情干完以后,剩下的时间我就很轻松了。比如说今天8个小时,我不会8个小时都在埋头干事情。我把重要的活,2小时干完了。剩下6个小时,就是我的自由了,就是这样。

我儿子昨天还在问我,爸爸你怎么做事情。我说我早晨起来想好今天要干掉的三件事情是什么,最重要的又是什么?然后就在白天的时间里高效率地把它们干掉。做掉以后,剩下来的时间,就是我的自由了。一般我不会随意增加当天的任务。一周也一样,一周不是把五天时间都弄得满满的,而是争取用三天时间把五天的活干掉,剩下的二天就是我赚了。大家看我不紧不慢,其实是没有看到我高效率干事情的时候,只看到事情干完了的时候。

二八定律是技术层面上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要有价值层面的理念。工作为了生活,还是生活为了工作?我肯定相信前者。对于周末活动,即使报酬很高,能够推掉,我就推掉,不利用休息日去赚钱。当然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去帮帮忙。比如说,我有很多到外地学校给EMBA上课的邀请,周末几天下来有好几万课酬。我坚决婉谢,说周末是休息,宁可喝喝茶、发发呆,我也不要赚这个钱。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我这样的习惯了。

 

同济大学EMBA:现在年轻人,很多人都有一种拖延症。

诸大建:拖延症,因为不到最后一刻他不干,前面的大块时间他放松。到了最后的时候,你匆匆忙忙弄出来,质量也有问题,一点没有幸福感,感觉很不好。如果你想要快乐,为什么你不能开始早点干,干完了,是时间等你而不是时间催你。等人问的时候,你说我早就干好了,不要太开心哦。对不对?要讲道理的话,就是要区分事情的紧急和重要,日常的时候要重点做重要不紧急的事情,而不是把重要的事情拖成紧急的事情。这样不是很好吗?

 

同济大学EMBA:是这样的。但有时候,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比如说我早上起来,我明明知道我今天有哪些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有压力还是什么的,反而把它往后面推,有时可能是不想面对那种压力。

诸大建: 干一件事情,坐下来,就不要想太多。动手就干,因为有的时候,越重要的,你想的越多,就越迟迟不敢动。干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强调:现在,马上,立刻!

 

同济大学EMBA:您能推荐几本书给我们EMBA学员吗?

诸大建:EMBA学员,还是要重点看一点管理学的书。作为专业学位,最好看一些德鲁克的书,他的书重点不是在技术,而是在思想。我自己也是德鲁克的粉丝,德鲁克的书我都买全了。不仅看而且研究,从压力区变成了舒适区。我要么不做粉丝,做粉丝就做得很专业。曾经被北京的中国德鲁克学院邀请为客座教授,在全国德鲁克研讨会上做过几次报告。

 

同济大学EMBA:还想问问您,因为很多老师和同学都称赞您是学术大家,他们觉得您是大师级的人物。

诸大建:这个不敢当。叫我是一个惬意的大学教授,可以接受。

 

同济大学EMBA:那您心目当中,您觉得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学术大家,才算是一个大师级的人物?

诸大建:如果要我仰望什么人,那么这个人首先应该是思想家,而不是一个纯粹的工匠。什么是工匠呢?比如说,现在做管理学研究时兴讲指标,一些人他发文章发了不少,拿课题也有很多。但大多是做一点规范性的技术活,没有可以让人难忘的思想亮点。按照我的看法,这就是工匠性的活。国外的管理大师都是以影响人的思想,而不是发文章发得很多来确定地位的。当然有思想也需要有科学规范的表达形式。

管理学领域,大家说影响世界的大师级人物,现在活着的美国波特和日本的大前研一,也许可以认为是。去世的德鲁克则是大师的大师了。他们的涉猎面都很广,而不是停留在一个非常狭隘的领域里面。狭隘的领域是专家,专家是不可能当大师的。大师肯定是通才,他不仅是干技术活,而且是有思想火花的。他留下的东西能够影响很多人,因为这是他的人生积累沉淀出来的感受。

除了思想之外,大师也要有一点人格的东西。真正的大师是平易近人的,真正的学术牛人脾气也是不牛的。最害怕的是三脚猫,有一点东西就牛得不得了。

 

同济大学EMBA:大家都觉得中国目前是一个大师没落的时代,就是大师很少了。您同意吗?

诸大建:我们现在的学术界,工匠性的人太多,真正有思想的人太少,因此有所谓大师缺少的感受。但是另一方面,我也认为专业化的增强也是大师难产的客观基础。现在做研究分工越来越细,要在某种跨学科的领域,要各方面都懂又要达到专家的水平,这变得极其困难。当然少数这样的大师仍然是存在的。

 

同济大学EMBA:您觉得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请谈谈您的人生理念?

诸大建:这个问题有点高大上的味道。我的回答是,人生不要刻意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你越平实,越好。我有一句话,要当不完美的人。你是怎样的人就怎么样,很自然的过来,原生态的过去,这样的人生是最有味道的。如果追求完美,人生就变得很累,也没有幸福感。

 

同济大学EMBA:就是说,我生下来,天性可能是这样,然后顺着我的天性去慢慢的发展,然后踏踏实实的过每一天,而不是好高骛远的去看。可以这样理解吗?

诸大建:可以。生活是靠积累起来的,不是靠你一天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从当大学老师到现在,我已经有35年的历史。我就是按照自己的兴趣在做,做着做着,人家有需求了。比如搞循环经济与可持续发展,有人说诸大建是国内第一人怎么怎么。我根本没有想到我要当第一人,我就是觉得这个我蛮有兴趣的,我就这样做下去。当初有人说这不是你的主业,你走入邪道了。你说管说,我照样干。干着干着,干到现在,大家都羡慕你了,都往这边走了,就这么过来的。人,你要坚持。

    我对自己对学生,一直说过三个I的看法:第一个是,做人一定要有自己有兴趣的东西,就是interest;第二个,光有兴趣还不行,要对这个东西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就是insight;第三个,有了自己看法,你不能好高骛远见异思迁,或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是要持久,要insistence。

一个人只要坚持十年,本来一无所知的,绝对可以变成这个领域里面非常TOP的人物。不是有一个一万个小时可以成为专家里手的理论吗?兴趣、看法、坚持,这三个东西少一个,你可能都干不了什么事情。进一步说,有兴趣是谁都能够做到的,对问题有好的见解人就少多了,能够坚持到最后的人就极其稀缺了。

 

同济大学EMBA:那如果您的兴趣和社会发展的需求不在一个方向的话,怎么更好的坚持呢?

诸大建:我可以给你画一个图说明,做管理研究,我们经常画二维矩阵四象限图进行分析。(画图演示)横坐标表示你的兴趣方向,纵坐标是社会需求方向,可以分出四个象限。互斥的象限是你的兴趣很高,但是社会不需要;或者社会很需要,但是你的兴趣低。你需要在高个人兴趣和高社会需求的象限里找到发展方向。

 

同济大学EMBA:这可能真的需要个人的眼光。

诸大建:对。我经常讲,跟本科生讲课是讲知识,跟硕士生讲课是讲方法,跟博士生讲课是讲眼光。眼光是有直觉的,是教不出来的。一个人的眼光,你找朋友、找对象,为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你讲不出什么道理,但是感觉到这个东西我是对的。眼光也是这样的,眼光就是领悟。搞学术研究,也需要这样的悟性。

 

同济大学EMBA:那这样说,眼光不能通过个人努力提高吗?

诸大建: 眼光要有经历,就是说你有资历、有积累的时候,你左右碰撞,碰了很多以后,会感悟到这个东西。所以眼光,年纪轻的可能有一点难。但是,可以通过“读书、读人、读路,再加上思考“去感悟和体会”,这就是我的所谓“三读一思”。

 

同济大学EMBA:以开放的心态去了解。

诸大建:这个总结很好,你自己的经历,总归是狭隘的,再积累也就这样。但反过来你看人、看书、看路,书就是人,人就是书,看路也是一本书,这三个方面增加了,就可以缩短你这个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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